野夫提刀录 - 第437章 断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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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437章 断义
    走出了那隔绝内外的紫微垣巨门,高见立于那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平台边缘,驻足俯瞰。
    眼前,是神朝心脏——神都阳京,此刻正毫无保留地展露着它那令人窒息的壮阔与繁华。
    但见下方,二十八宿区域如同众星铺展,层迭错落的建筑群覆盖了广袤的大地,飞檐斗拱,雕梁画栋,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。
    无数亭台楼阁、金阁玉楼,在一种永恒的人造“天光”照耀下,反射着琉璃与金漆的光泽,仿佛整个城市都是由黄金与美玉铸就。
    纵横交错的街道如同人体的血脉,车马如龙,行人如织,喧嚣鼎沸的人间烟火气,即使在高空也能隐约感受到那股活力。
    而更引人注目的,是那穿梭于城市上空的景象。
    无数飞舟如同巨大的鲸鱼,拖着流光溢彩的尾迹,在固定的直道上有序航行。它们形态各异,有的如同展翅鲲鹏,有的好似楼船凌空,有的仅是简朴的梭形,承载着人员与货物,往来不息,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天穹的立体交通网络。
    时而可见华丽的宫车由珍禽异兽牵引,在特定航道上飞驰,珠帘绣幕,环佩叮当,彰显着乘坐者的尊贵。
    千帆竞流,万舸争渡,在这悬浮的巨城之上,演绎着繁华与秩序。
    高见的目光越过这近处的喧嚣,远眺整片大地。
    在他的感知中,神朝浩瀚疆域的山水脉络,那无形的龙脉地气、水韵灵机,正如百川归海般,被强行引导、汇聚于此地,滋养着这座悬浮的奇迹。
    万山来朝,千水归流,所有的“势”都以此为中心。
    这里是阳京。
    他心中浮现关于“京”的古义。
    人力所作者为京,地体自然者为邱,象宫观厜之形,在世非王者所居莫属。王者所居高大,故京有大义,有高义,京,大也,其引伸之义也,凡高者必大。
    人力所创造的、高大宏伟的居所,便是“京”。
    这个定义,用在眼前这座悬浮于天、汇聚万方灵机、由无数代人心血与力量铸就的神都阳京之上,真是格外的贴切,甚至超越其本意。
    这已非简单的城池,而是人力挑战自然、乃至试图取代自然的野心的终极体现。
    由人力所完成的,让人惊叹的,神朝最宏伟高大的城市。
    高见最后看了一眼这汇聚了神朝一切荣光与矛盾的奇迹之城,将它的壮丽与压迫感深深印入心底。
    嗯,走吧,去太学。
    他不再停留,身形一动,便化作一道不起眼的流光,融入那漫天穿梭的飞舟轨迹之中,朝着太学的方向而去。
    一路无话,高见悄然落回太学境内,回到了那处属于他的僻静小楼。
    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入太学时的状态,将外界的纷扰暂且压下,开始了规律而且非常充实的日常。
    生活学习、修行、精进武艺,并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对自身暴涨力量的掌控之中。
    这沉淀的过程,于他而言至关重要。
    他的突破如同火山喷发,迅猛而剧烈,力量层次跃升太快,以至于根基虽在,但细微处的掌控却难免有些虚浮。
    此刻静下心来,如同工匠耐心打磨璞玉,一点点熟悉、适应、驯服体内那磅礴却稍显桀骜的力量,使其真正如臂指使。
    他很喜欢这种忙碌却内心宁静的生活。
    每日天未亮便起身,前往藏经阁浩瀚的书海中徜徉,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前人智慧;日上三竿时,便回到小楼前的空地,或是于静室之中,反复锤炼肉身,演练刀法,更重要的,是学习如何收敛那因生死劫韵而自然外溢、令人心悸的神意。
    他的修为境界并未提升,但随着掌控力的与日俱增,对力量运用的效率更高,招式更趋圆融,所以实际的战斗力在稳步而显著地增长。
    在心灯那澄澈光芒的照耀下,他更能清晰地“看”到自身武道、乃至气息运转中的诸多细微破绽与不谐之处。
    而藏经阁内那海量的藏书,便成了他寻找“补丁”和“解决方案”的宝库。许
    多破绽根深蒂固,牵一发而动全身,盲目修补甚至可能导致招式威能下降,或引出更多新的问题,修补一个bug容易冒出来一大堆新的bug,因此,一个清晰、系统的修复思路至关重要,而这思路的构建,必然需要涉猎更广泛的法门,融汇更庞杂的知识。
    这一切,都依赖于藏经阁的积累与他自身的悟性与积累。
    高见深知,此刻的每一分耕耘都关乎未来的根基,每一个知识的获取都可能成为关键时刻的转机。
    他格外珍惜这难得的平静时光,不敢有丝毫懈怠,每日修行十个时辰以上是常态,完全沉浸在了提升自我的世界里。
    日子便在这样充实而单调的循环中悄然流逝,如同溪水静静流淌,冲刷着鹅卵石的棱角。
    很快,十天时间一晃而过。
    这天,高见正在小院中凝神练习对神意的收放,力求将那生灭劫韵的余波彻底内敛,不露分毫。
    忽然,一阵略显迟疑的敲门声,打破了小院的宁静。
    “咚……咚咚……”
    高见缓缓收势,周身那隐而不发的凌厉气息瞬间归于平静。他走到门边,平静地拉开了门扉。
    门外站着的人,让他目光微动。
    是水苍苍。
    那位曾经沧州水家的公子,昔日与高见也算有过一段交情……
    此刻的水苍苍,面容比起往日清减了许多,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复杂神色,早已不见当初世家公子的骄矜。
    他穿着朴素的太学弟子服,站在那里,眼神有些闪烁,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    高见看着他,没有说话,只是静待对方表明来意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。
    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一小会儿。
    “进来……坐坐?”高见率先打破了沉默,侧身让开了门口的道路。
    他的语气平静,听不出喜怒,仿佛只是接待一个寻常访客。
    “嗯。”水苍苍低低应了一声,迈步走了进来。他的脚步有些沉重,肩膀微微垮着,早已失了昔日那份世家公子的意气风发。
    他已经得知了一切。
    老祖陨落,沧州局势天翻地覆……这一切的源头,都直指眼前这个他曾视为朋友的男子。他失去的不仅仅是靠山和地位,更是整个家族的根基与未来的希望。
    走到高见那堪称简陋的小院中,在院角一张普通的石桌旁坐下。
    水苍苍环顾四周,看着这与太学其他学子居所相比显得过于“清苦”的环境,忍不住开口道:“还是那么俭朴,什么东西都没有。除了修行、锻炼和学习之外,你好像什么都不做。我到现在都不明白,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。”
    他的语气带着不解,也有一丝压抑的怨愤:“你不图享受,不在乎女人,不渴求财富,不追求美食,不喜欢华服……素性俭朴,诸事减省,草草而已。但你却偏偏……偏偏要做那些事情,要和那么多人过不去,自己什么都不要,却看不惯别人吗?”
    “丰屋美服,厚味姣色,”高见摇了摇头,语气平淡,“都没什么意思。”他走到一旁,拿出一个普通的陶罐和两个干净的茶杯,“你爱喝茶,不过我没什么好茶,就将就着喝点吧。”
    他说着,将手随意地搭在注满清水的陶壶上,体内气血微微流转,壶中之水顷刻便沸腾起来。
    以气血煮沸水,对现在的高见来说还是很简单的。
    他没什么茶道章法,直接用沸水冲泡了茶叶,没有一泡二泡的讲究,没有刮杯除沫的繁琐,更没有那些“点头入海”的哨动作,只是普普通通地沏了两杯茶,将其中一杯递到水苍苍面前。
    水苍苍没有去接那杯茶,只是抬起眼,目光直直地看向高见,声音干涩:“不杀我吗?”
    “我不是嗜杀的人。”高见说着,将递出的茶杯又往前送了送,见水苍苍不接,便放在了他面前的石桌上,然后给自己也冲了一杯,自顾自地喝了一口。
    “你杀了我家老祖,”水苍苍说道:“消息传来的时候,我父母……也死了,是你手下的人动的手。我不日即将返回沧州水家,主持大局。你趁现在将我杀了,能省去未来很多麻烦。”
    “哈哈,”高见轻笑一声,摇了摇头,“少不了多少的。没有你水苍苍,也会有别的‘水老二’、‘水老三’被推出来主持局势。水家不会坐以待毙,这是必然。但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平静地看向水苍苍,“也翻不起什么浪。”
    这平淡的话语,却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绝望,因为它陈述的是一个冰冷的事实。
    “我们……和你,有仇吗?”水苍苍猛地抬起头,眼中布满了血丝,紧紧盯着高见,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恩怨的痕迹。
    “水家,和千千万万的人有仇。”高见的语气依旧平稳,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,“世家所居之处,土地兼并,盘剥无度,律法形同虚设,百姓无不残灭者。天下苦世家久矣,多生怨愤。你们……是和这天下有仇。”
    “你不是天下!”水苍苍猛地低吼一声,情绪失控,一把将石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,陶杯瞬间碎裂,温热的茶水和茶叶溅了一地。
    高见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,又抬眼看向激动的水苍苍,反问道:“以天下心为心,以众生愿为愿,又有什么不对呢?”
    圣人在天下歙歙焉,为天下浑心,百姓皆属其耳目,如此而已。
    他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,敲打在水苍苍的心头。
    “你要当圣人——”水苍苍的声音带着讥讽与难以置信。
    “不,”高见打断了他,眼神清澈而坚定,“我只是在当‘人’。而世家……很多时候,并不把其他人当‘人’,他们自己……也不当人。”
    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判决,彻底划清了两人之间的界限,也道出了那场席卷沧州风暴背后,最根本、最无法调和的矛盾。
    院落之中,再次陷入了死寂,只剩下水苍苍粗重的喘息声,和高见平静无波的目光。
    “今日你不杀我,”水苍苍猛地站起身,衣袍在动作间带起一阵微风,他死死盯着高见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他日你必会后悔。”
    他的眼神中,往日的情谊已彻底燃尽。
    “大可不必如此。”高见依旧坐在石凳上,身形未动,“你回沧州吧。回去亲眼看看那片土地是否会有些不一样的景象。届时,或许你会有不同的看法。”
    然而,水苍苍此刻如何能听进这些话?他直接转身:“破家之仇,不共戴天!今日我修为浅薄,无力杀你;你小瞧于我,不愿杀我。那便就此——”
    他猛地挥手,“嗤啦”一声,利落地斩断了自己衣袍的下摆!
    “——割袍断义!”水苍苍的声音带着决绝,“下次再见,是敌非友,再无旧情可言!”
    语罢,他不再看高见一眼,毅然转身,大步离去。那断去的袍角孤零零地飘落在院中石板上,如同两人曾经那点微薄的交情,在此刻被彻底斩断,再无挽回余地。
    高见看着水苍苍决绝离去的背影,直至那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外,也未曾再开口说什么。
    纵虎归山吗?
    也不至于。
    水苍苍如今不过五境修为,即便从太学退学返回沧州,以其能力和水家如今风雨飘摇的态势,也确实翻不起太大的风浪。
    出于高见的本心,也确实不想杀他。
    高见并非嗜杀,水苍苍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,甚至可以说心地不算坏。只是……很多时候,一个人心性好坏,与他所处的立场并无必然关联。
    他出生在水家,享受着世家特权的同时,也必然要承担世家覆灭带来的后果。
    罢了。
    高见轻轻呼出一口气。
    路是自己选的,后果也需各自承担。他怜悯水苍苍的处境,但绝不会因此后悔自己在沧州所做的一切。
    他以后,只会做的更多,不因自己的私情而有所变动。
    反正,先练功吧。
    对于此刻的高见而言,提升实力,巩固根基,应对未来更广阔天地的风浪,才是重中之重。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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